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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破财免灾


刘波一边听着,一边笨拙地穿防护服,拉链卡了好几次。

但还是忍不住要问,“王哥,这活儿……到底安全不安全?”

王亮嗤笑一声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什么安全不安全,你是想问吓不吓人吧?咱们可是信仰马列主义的人,难道还怕日本的牛鬼蛇神?你小子,怎么看起来,革命立场不太坚定啊。我还跟你说,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毕竟大多数人是死在家里的,虽然是自杀,大不了也就是上吊,服药,摸电门那几手而已。怎么说,也肯定是个全尸。”

“真要说吓人的程度,那还得是交通事故和刑事案件。那死的人是个什么样,可就说不好了。残肢断臂都算好的,多零碎的都有。所以你用不着担心自己视觉上受不了,这活儿已经是比较普通的情况。到时候咱们一上去,只要把尸首往裹尸袋里一装,你能看见的也就是个人形包裹了。”

“非要说这活儿哪儿不好,其实在我看来也就两点,第一就是扛死人和抬活人不一样,死人那真是死沉死沉的,一趟下来保准儿让你腰酸背痛。第二就是臭,死人的臭那几乎是世界上最臭的味道。咱们今天去的这家虽然还好,听说是死者的债主因为一直和其联系不上,主动找上门来讨债才发现的,好像没到严重腐败的程度。但你也要做好准备,不可能一点味道没有。”

“总之,你得知足啊,真要让你碰上那种没儿没女的老人,自己死在家里,那才叫倒霉呢。因为非得是彻底臭了才会让邻居察觉。你想想那是个什么情况?”

王亮真是个很健谈,也很热情的人,或许这就是许多京城人的共性吧。

虽然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给刘波壮胆,还是想吓破刘波的胆,反正这家伙东拉西扯的说了很多,至少是给刘波科普了一波这种特殊工作的一些常识。

对刘波来讲,现在听到的这些话,比他过去听过的任何恐怖故事都刺激。

不但让他对即将面对的情景,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,而且对于提振精神还有意想不到的奇效。

原本打了一天的工,又在外面冻了半天,他已经有点疲沓和困倦了。

这下好,就跟喝了红牛似的,精神头儿彻底上来了。

但不得不说,副作用也有那么一点,那就是导致他的神经有点过于敏感脆弱了。

这不,当电梯在十二楼停下,门一打开,一眼看到两个穿制服的日本警察就站在电梯外,刘波就多少有点猝不及防,被两个大活人吓了一跳。

至于之后的事情,也正如王亮提前所交代过的那样,从这一刻起,就要进入正规的工作程序了。

在王亮主动上前和警察用日语简单交涉,并递上禾木斋场开具的文件后。

两个警察朝着他们点了点头,又让他们每个人签了个字,果然就对他们放行了。

只是两个警察却没靠近房门,他们以明显嫌弃的表情,为他们指了指方向便退到了电梯口。

刚开始的时候,刘波还对警察的态度心怀不满,认为太侮辱人了。

结果等到走过去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——其实刚才警察不是厌恶他们,而是厌恶屋里的味道。

正如王亮所说的那样,即使这个自杀者被发现较早,尸体还没有到严重腐败的程度,但是也有味道的。

事实上,当他们一打开房门,一股浓烈的消毒水都压不住的腐味扑面而来。

就像变质的鱼干混着烂水果,刘波胃里的东西瞬间涌到了喉咙口,他赶紧捂住嘴,眼泪都呛出来了。

他这个时候才知道厉害,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扛得住。

但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太大了,这种味道是能触及灵魂的,差点他就扛不住了。

这还不算,因为知道即将亲眼目睹自杀现场,跟着王亮走进房间的刘波越发胆战心惊。

他们一直走到卧室里,才看到房间的地板上躺着个穿睡衣的中年女人。

尸体的脸色青得发灰,露在外面的手背上,皮肤已经有些发皱松弛。

死亡原因已经确定是酒和药物导致的了,但房间里却看不到喝光的酒瓶和打开的药瓶。

不难猜出,这些东西应该已经被日本警方给收走了。

“别愣着,”王亮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来,闷得有些发沉,“先把咱们带的被单拿过来,轻着点包。”

刘波赶紧听命行动,拿出被单的时候,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,手指抖得像筛糠,叠好的被单怎么都抓不稳。

不为别的,他忽然想起,奶奶生前总说,碰死人会招灾,会被阎王爷记恨。

这些小时候听到的话,原本他认为就是封建迷信糟粕,一点也不在乎,甚至早就忘了。

但此刻触景生情,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了,而且在脑子里转得飞快,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。

至于王亮,与他这个菜鸟不同,这种场合下,反而显出了老手的镇定。

王亮率先动手,他蹲下身,用被单轻轻裹住女人的身体,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盖被子。

“咱们得先包严实再抬,不能太着急,咱也不知道尸体具体死亡了多久,弄不好皮肉容易粘在衣服上,一扯就掉。”

王亮的手套蹭过女人的衣袖,刘波清楚地看见那块布料下的皮肤微微塌陷,吓得赶紧别过脸。

他不怕鬼,也不信鬼。

但出于本能,他同样不忍直视死亡,对死去的同类有着纯粹生理上的畏惧。

“没事儿,没事儿,不用怕,谁第一次都怕,只要多来这么几次,适应了就好了……”

王亮一边抱着尸首,一边宽慰,语气平静得就像他在摆弄花草。

“这还算好的,我也不瞒你,我上个月就倒霉碰见一家,老头儿没儿没女一个人住,死了大概有个把月了,那味儿叫一个蹿啊。真能熏得人脑子疼。我干完那个活儿,事后吐了半个小时,而且特么尸体味儿都渗进了皮肤里,连洗澡都去不掉。到今天还感觉到有残留呢。不过,你没必要担心这个,反正你是临时来帮忙的,你比我有福气……”

刘波从头到尾都没敢接话,他全力克制着呕吐的冲动,只顾盯着王亮的动作学。

先包头,再裹身,然后绑脚,最后像包糯米粽子似的缠了两道。

“记住,抱的时候先托头,不然重心往下坠,脑袋晃来晃去,那就麻烦了。”

听着王亮老道的反复叮嘱,刘波胃里的东西好像终于冲破了临界点,他赶紧跑进厕所,摘下口罩好好吐了一会。

全靠手扶在了身边的门框上,才稳住身形。

“行了,你别管了,包裹尸体的活儿,剩下的交给我吧。”

好在王亮是个能抗事的人,主动包揽了大部分的责任,只吩咐他去干杂活。

“你什么时候吐完了,就去客厅把裹尸袋拿过来,小心点儿,别碰着屋里其他东西。否则那些日本警察听见了,又该进来啰嗦了。”

刘波咬着牙,努力了又努力,才算站起来,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有点抖动。

王亮没催他,也没笑话,他只是在小心翼翼地帮女人合上眼睛,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睡熟的人。

“看见没?她已经瞑目了。”

等到刘波再回来,王亮回头看他,指着死者已经相对安详的面容说,“你一定要学着放轻松,你得这么想。咱们是送她最后一程的人,干的可都是积德行善的事儿。”

别说,这句话倒的确有理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刘波真的这么想的,还是因为刚刚吐痛快了,而且知道自己马上就不用再看死者的脸了,此时的刘波好像反应真的没刚才那么强烈了。

很快,他就在王亮的指挥下拉开了裹尸袋拉链,开始帮着王亮合力把裹好的尸体抬进去。

干完了这件事后,王亮开始调整尸体姿势。

然后他和刘波一个人搬头,一个人抬脚,终于抬起了这具尸体开始往外搬运。

然而当尸体的重量瞬间压在臂肘上,刘波才真正体会到这活儿的不易。

因为从他个人的感觉出发,那根本不是一百多斤的份量,好像直接翻了一倍,两个人抬都费力。

尤其是他们通过电梯间,还被两个警察防贼一样监督着,从楼梯间步行下楼的时候。

一种不被尊重,不受信任的强烈屈辱感,更是利刃一样刺伤了他的自尊心。

可他来不及神伤,也来不及悲愤,根本就没空分神。

因为日本的楼太高了,要从十二楼走到外面有数不清的台阶。

他的脸藏在口罩后面,镜片上蒙了层白雾,就只能看见脚下陡峭的楼梯一级级往下延伸,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极为危险,且力不从心的惶恐。

“王哥,这活儿……真可以的。这楼梯也太陡了,搬这死人下楼,比扛水泥还累。”

刘波喘着粗气说,已经打工八小时的他,真心感到体力有点跟不上了。

“现在知道干这个有多辛苦了吧……”

王亮嘴里也附和着,但脚步却丝毫没停。

“你以为咱们凭什么干俩小时就挣别人一天的薪水,不就凭这个?累才挣钱多。”

“王哥,那帮警察怎么那样对待咱们?好像咱们会偷坐电梯一样。”

“这很正常,在日本,这种沾“晦气”的活儿,日本人没有一个肯干,最后就只能落在咱们这些来自贫困国家的外国人身上。而且有些国家的人的确又喜欢偷奸耍滑,素质极低。印度人和越南人就真的有人偷偷去坐电梯。所以在这些日本人眼里,所有干这个工作的都是贱民,都不可信。日本警察自然不会尊重咱们。”

“王哥,那你被这么对待,就一点不生气吗?”

“生气?生气有什么用。我还跟你说,既然出来挣钱了。首先应该想明白的,那你就得把面子先放下。告诉你,咱们俩现在在东京的地位,就相当于国内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一样,说白了贱命一条。想当大爷?老话说,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再说了,想当大爷,最容易的办法你就别出来啊。这就叫在家千日好,出门一时难,明白吗?你呀,一个大小伙儿正是闯荡的年纪,好好干活吧你,其他的少琢磨。”

王亮的话虽然糙,但道理却是通透极了。

刘波登时就没法抱怨了,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,慢慢消化着一切。

而且这还不算,接下来发生的事儿,也进一步证明了王亮的道理是对的——想要钱就得先放弃面子。

因为就在他们刚走过一个楼梯转折,下了一层半,即将来到的11楼的安全门时。

那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竟然有一个穿丝绸睡衣的日本女人提前等在那里,手里攥着个牛皮信封。

也不等他们走近,女人就把信封往王亮兜里塞,嘴里还不停催促着“请快些”,脸上的笑僵硬得戴了一个面具。

王亮也相当配合,他用日语回了句“放心”,就加快了脚步,带着刘波继续往下。

这个时候,或许因为速度加快了,尸体颠簸大了些。

刘波忽然闻到一股甜丝丝的腻味,混着口罩里的汗味,直冲鼻腔——是尸体的味道透过来了。

他胃里一阵翻腾,赶紧屏住呼吸,可那味道像粘在喉咙里似的,怎么都散不去。

“第一次都这样,”王亮像是看穿了他的难受,“我头回干这个,扛到五楼就吐了,吐完还得接着扛。你要真受不了,待会咱们可以找个没人出来的楼层稍微休息一下。”

这话总算让刘波心生出一些希冀。

只可惜他好不容易抬着人走到10楼,就看到安全门前,又有一个老太太站在那里。

而且同样手里攥着个信封,同样见到他们后塞到王亮手里,嘴里叽里咕噜说着日语,鞠躬鞠得很深。

王亮接过信封塞进口袋,也照样用日语回了句“谢谢”后,就带着刘波继续往下走去。

刘波想要休息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。

但他更惊讶为什么连着两层,安全门的门口都有人等着送钱,于是忍不住向王亮开口询问。

对此,王亮的回答可谓合情合理,却又给刘波造成了极大的精神震撼。

“那是小费。日本人也懂得破财免灾的。这些住在楼里的邻居知道楼上死了人,又看到了楼下殡仪馆的灵车,都怕晦气,想让咱们快点走,所以都愿意专门等在这里,给点钱让咱们快点走,怕晦气沾到他们家。我跟你说过,这个工作最不好的两点,一是累,二是臭。不过相对的,这份工作最好的的地方,就是赚得多。不仅是薪水高,额外的小费多啊。所以对不起了,你得坚持坚持,加把油了,有人等候的楼层咱们绝对不能停下来休息。毕竟人家付了钱的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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