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，从四面八方锁定着桥中央孤零零的蓝胭脂。晨雾尚未散尽，老城隍庙的飞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，宁静的池塘倒映着肃杀的人影。

冯曼娜站在包围圈外，旗袍的下摆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。她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，也没有故友重逢的温情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。

“胭脂，把东西给我。”她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穿透凝滞的空气，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。周先生答应，只要你交出东西，他会安排你安全离开上海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
“周先生？”蓝胭脂的手紧紧按在怀中的铁盒上，指尖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。她看着冯曼娜，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，“曼娜，你现在到底在替谁说话？青木武重？周宇浩？还是……那个害死你父亲的真正黑手？”

冯曼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，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：“我的事情，不用你管。把东西交出来！”

“如果我不交呢？”蓝胭脂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持枪的便衣，他们眼神凶狠，动作专业，不像是普通的特高课特务，更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。“你们敢在这里开枪吗？枪声一响，周围的巡捕和百姓就会围过来。到时候，你们想带着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，可就没那么容易了。”

她在赌，赌对方也想低调处理，不想将事情闹大。毕竟，这里是中国人聚集的老城隍庙，不是日本人的绝对控制区。

冯曼娜的眉头皱了起来。显然，蓝胭脂说中了她的顾虑。

就在这僵持不下、一触即发的时刻，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声音，忽然从桥的另一端、一座香炉后面传来：

“她当然不敢在这里开枪。因为，她接到的命令，是‘不惜一切代价，活捉蓝胭脂，夺取铁盒’。”

随着话音，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衫、戴着礼帽、将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，缓缓走了出来。他的步伐沉稳，仿佛闲庭信步，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压力。

听到这个声音，冯曼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，甚至比刚才更加苍白。而那些包围蓝胭脂的便衣，也明显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，枪口微微晃动，似乎不知该指向谁。

蓝胭脂也愣住了。这个声音……不是周宇浩，也不是青木武重。是一个她有些熟悉，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的声音。

那人走到光亮处，慢慢抬起了帽檐。

一张略显清瘦、戴着圆框眼镜、看起来像个儒雅学者的脸，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
万志超！  救国会上海站站长！

他竟然亲自出现在了这里！

“万……站长？”蓝胭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万志超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？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？

冯曼娜死死盯着万志超，眼中充满了震惊、愤怒和一丝被彻底背叛的绝望。“是你……你一直都知道？你一直在利用我？”

万志超没有理会冯曼娜的质问，他的目光落在蓝胭脂身上，眼神复杂，有欣慰，有沉重，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。“蓝胭脂同志，你受苦了。宋勉同志他……牺牲了。”

虽然早有预感，但亲耳从万志超口中听到确认，蓝胭脂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，眼前阵阵发黑。宋勉……那个总是冷着脸却默默守护她的宋教官，真的不在了……

“但他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和你的努力，没有白费。”万志超的声音斩钉截铁，带着一种悲壮的力量，“陈斌同志用生命守护的证据，必须交到真正能将它公之于众、发挥它作用的人手里。而不是交给某个心怀叵测的‘影子’，或者成为某些人内部交易、掩盖罪行的筹码！”

他的话，直指冯曼娜，也暗指周宇浩，甚至……指向了某种更高层级的黑暗。

“冯曼娜，”万志超终于将目光转向她，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和严厉，“你父亲冯子雄，确实与日寇有染，死有余辜。但害死他的真正元凶，不仅仅是日本人，更是利用他、最后又抛弃他灭口的那个隐藏在南京高层的蛀虫！那个蛀虫，也是渗透进我们救国会、制造一系列惨案、试图将我们拖入深渊的内鬼的幕后主使！周宇浩让你来取证据，你以为他是为了正义？不！他同样在利用你，他想用这份证据，去和他的‘上线’交易，换取他自己的生存空间，或者更多的利益！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？！”

冯曼娜如遭雷击，身体摇晃，后退了一步，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。父亲死亡的真相、周宇浩若有若无的引导和暗示、青木武重的利用……所有的碎片仿佛在这一刻被万志超的话强行拼凑起来，指向一个她不愿意相信、却又无法反驳的残酷事实。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周先生他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眼神涣散。

“没有什么不可能！”万志超厉声道，“你看看你带来的这些人！他们是特高课的人吗？不！他们是南京方面直属的‘别动队’！是那个蛀虫派来清理门户、夺取证据的爪牙！周宇浩和他们早有勾结！他把你当成吸引火力的靶子和取信的棋子！你现在，还要为他卖命吗？！”

仿佛为了印证万志超的话，那些便衣中为首的一人，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，猛地调转枪口，不再完全对准蓝胭脂，而是分出一部分警惕地指向了万志超和……似乎有些失神的冯曼娜！

局面瞬间变得更加诡异和混乱！三方（甚至四方）势力在这小小的九曲桥畔，形成了脆弱的对峙！

蓝胭脂的大脑飞速运转。万志超的出现虽然意外，但他揭露的信息震撼人心。如果他说的是真的，那么周宇浩的立场就更加邪恶和复杂，而冯曼娜……她或许真的是被利用最深的那一个。

“把东西给我，蓝胭脂！”万志超向前一步，伸出手，目光灼灼，“只有将它带回组织，进行彻底核查和公开，才能真正为死去的同志报仇，清除内部的毒瘤！我以救国會上海站站长的名义，命令你！”

蓝胭脂看着他伸出的手，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冯曼娜，以及那些虎视眈眈、不知真正效忠谁的“别动队”。她怀中的铁盒滚烫如火。

该相信谁？万志超？他亲自现身，言之凿凿，但他如何解释救国会内部一直存在的内鬼疑云？他自己就完全清白吗？冯曼娜显然已经崩溃，不足为凭。周宇浩更是迷雾重重。

就在她难以决断的瞬间，异变再生！

“砰！砰！”

两声清脆的枪响，打破了清晨的宁静，也打碎了脆弱的对峙！

子弹没有射向蓝胭脂，也没有射向万志超或冯曼娜，而是精准地击中了那名为首的“别动队”头目和他身边另一人的手腕！两人惨叫一声，手枪脱手！

枪声来自池塘对面的假山顶部！

一个穿着黑色劲装、脸上蒙着黑布、身形矫健如猎豹的身影，如同鬼魅般从假山上一跃而下，几个起落就冲到了九曲桥边，手中的手枪连续开火，压制着那些惊怒交加的“别动队”成员！

“带东西走！快！”蒙面人对着蓝胭脂厉声喝道，声音经过刻意的嘶哑改变，但蓝胭脂还是从那熟悉的眼部和动作轮廓中，认出了他——

是周宇浩！他竟然也来了！而且，他开枪打的是“别动队”的人！他在帮……蓝胭脂？还是说，他只是想从“别动队”手中抢回证据？

万志超看到周宇浩出现，脸色也是一变，立刻喝道：“蓝胭脂！不要信他！他是叛徒！”

场面彻底失控！枪声大作！“别动队”成员一边还击周宇浩，一边仍试图冲向蓝胭脂。万志超身边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两名便衣护卫，与“别动队”交火。冯曼娜呆立在枪林弹雨中，仿佛失去了灵魂。

蓝胭脂成了所有火力的焦点！

她知道，不能再犹豫了！无论真相如何，铁盒绝不能落入任何一方手中，直到她彻底弄清楚！

趁着周宇浩和万志超的人与“别动队”混战，暂时无暇全力顾及她的瞬间，蓝胭脂猛地将铁盒从怀中掏出，却没有交给任何人，而是用尽全身力气，朝着桥下雾气弥漫、水深莫测的池塘中央，狠狠掷了出去！

“不！！！”万志超和周宇浩几乎同时发出惊怒的吼声！

铁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，“噗通”一声，没入了幽深的池水之中，只激起一圈涟漪，很快消失不见。

所有人的动作，都在这一刻，出现了短暂的凝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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