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 井下洞天,镇龙遗刻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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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房井底,镇的不是墓,是半截被斩断的龙脉。图语非咒,乃一卷失传的“天道契约”。青铜板上断裂的,是长生名录最后一行。
西南那片瘴疠之地,埋着不止一口井。蜀地之下,蛛网般的甬道连着更大的墟:秦皇寻仙的“蜕壳冢”、明初国师镇压“龙蜕”的九重铁墓、乃至近代那些悄然消失的……“异常物品收容编号”。
石窟壁画上的祭祀,不过是其中一瞥。他们混合天星、地脉、异血,所求绝非安镇,是“替换”——以人力,窃天机。
那尊残兽口中衔着的,是半把钥匙。而世上总有活腻了的,和不想死的人,在暗处盯着这些埋藏。
风,起了。
堂屋里那盏煤油灯,火苗只豆大一点,黄晕晕的,将人脸从墨黑里勉强剜出半个轮廓。人的脸便不像脸,倒像蒙了层宣纸的旧灯笼,光影在皮肉下迟缓地挪。
姜晚带来的“肉太岁”,王胖子已经小心掰开,一点点喂袁守诚吞下去了。老头子喉咙里咕噜响了几声,胸口那微弱的起伏,总算见了些稳当。
脸上那层罩着的、灰败的气色淡去些许,底下透出点活人皮肉的底子来。眼还闭着,昏沉不醒,但吊着的那口气,眼见是给续上了。
命暂且吊住,屋里的空气却更浊了。那沉,不是外头夜风带进来的湿冷,是从地缝里、从梁木间、从每个人的毛孔里,一丝丝渗出来的滞重。
柜台后头,老头嘴里的烟锅子明明灭灭,那烟雾不是散开的,是缠在他身上,盘着,绕着,像个成了精的泥胎在吐纳。
后厨静得骇人,老太婆进去,便再没声息,像是被这老屋囫囵吞吃了。二楼那扇门关得严实,墨九进去后,连门板上的木头纹理都似乎僵住了。
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门底下溢出来,不是风,是种比风更沉的东西,贴着地皮爬,攀着人的脚后跟往上漫。
“晚姐,”姜离往姜晚那边偏了偏头,声音压得低,嘴唇几乎没动,“后院那动静,墙上那刻痕……”
姜晚没吭声。她伸出两指,捻起桌上那只空了的粗瓷碗,慢吞吞地转。碗底沾着些油星子,叫灯火一舔,浮起一层昏黄的晕。
她眼皮抬了抬,视线先掠过李司辰的脸,又滑向苏锦书,最后落回姜离身上。
“刻痕,瞧见了。”她搁下碗。碗底碰着木桌,闷闷一响,在这静得过分的屋里,显得格外重。
“后头的动静,也听见了。这店底下,埋着东西。不干净。不是寻常理解的鬼祟,是更古老的……沉得很,能把人魂儿都压塌的玩意儿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李司辰:“你们打算咋办?等天亮了,当没事人,拍屁股走?”
李司辰没直接答,反问:“你带人过来,应该不止是送药,说这几句话吧?”
姜晚腮边筋肉一紧,算是笑了,眼底却沉着黑。“脑子转得快。族里让我来,一是看着小离,别出岔子。二是……”
她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拉,像在描什么图案,“这四方水土,近来败坏了根源。苗疆那边用‘饲地蛊’抽地气,那是明面上的戏码,不过是癣疥之疾。真要命的病根,怕是就埋在这种老地方的脏腑里了。”
“老档上记载,古蜀那会儿,这附近是‘镇龙’的关节点,有些地界下面,压着当年祭祀用的‘镇物’,还有刻下规矩的‘契文’。”
“契文?”苏锦书捕捉到这个词,眼神立刻专注起来。
“嗯,不是普通刻字。”
姜晚点了点头,神色认真了些,“按老辈子的说法,这是同地下的‘脉’,山水里的‘灵’,立下的死契。是硬钉进土里的楔子。现如今地气翻腾成这样,许是那些楔子朽了。”
话尾悬着,她眼珠朝后院方向偏了偏,半晌才补上后半句:“又许是……叫人给拔了。”
她扭过脸,目光从李司辰几个身上碾过去,半晌才开口,声音压得低:“这客栈底下,十有八九就压着一处,还有……”
她鼻翼翕动,仿佛还能嗅见那味儿,“方才那敲石头的动静,还有地上漫起来的气味,都不对路——泥巴混着老坟砖的阴湿气,不全是土,里头还掺着别的。带了潮气,闷坏了的,活物不该有的气味。”
“听见没?那动静。”她眼皮垂了垂,“不是活人的章程。要么是东西要顶上来,要么……是底下还有‘人’在动弹。”
李司辰腔子里那颗心,蓦地往下一坠。姜晚的话,龙阿公的话,跟自己感觉到的波动,此刻严丝合缝地嵌在了一处。
这客栈,怕是真坐在一**火山上了。底下烘着的,怕是活物,是噬人的东西。
“下去看看。”他没怎么犹豫,话出了口。
苏锦书和姜离立刻看他。姜离眼神里有光跳了一下,苏锦书眉头微微拧起,但没吭声反对,只压低声音:“太险。下面什么情况,两眼一抹黑。楼上还有个墨九……”
“就因为他还在上头,才更得下去。”
李司辰声音压得更沉,几乎只剩气音,“这人摆明了是冲着咱们,或者冲着底下那东西来的。等他先动手,咱们就被动了。”
“趁现在,他摸不清咱们和姜晚的关系,也拿不准咱们敢不敢立刻下去,打他个冷不防。至少,得先瞧瞧底下到底是阎王殿还是藏宝窟。”
姜晚看着他,眼里那点之前若有若无的打量,变成了实打实的掂量。“有点意思。胆子和脑子都够用。”
她站起来,动作干脆,身上那件旧布褂子都没怎么晃。
“阿鹰,阿木,你俩留这儿,守住门口,也盯着楼上那老……和楼上那位墨先生。招子放亮点。”
她身后那个面容精悍的男人和年轻些的男人一点头,没说话,眼神像刀子似的,在堂屋里扫了一圈,各自找了个既能看住大门,又能瞟着楼梯口的位置站定。
“小离,你,我,还有这位李……”姜晚看向李司辰。
“李司辰。”
“李司辰,加上苏小姐,咱们四个下去。”
姜晚分派完,又看向王胖子,“这位兄弟,劳烦你照看老人家,也帮着盯一眼前后。万一上头下头有啥不对……”
她从怀里又摸出个寸把长、黑黢黢的小竹哨,递给王胖子:“吹这个,下头能听见。短,短,短,三声紧的,是警。长一声,是撤。”
王胖子接过竹哨,擦在手心里,手心有点潮,但重重点头:“放心!交给我!”
事不宜迟。
四个人没再多话,姜晚打头,轻手轻脚推开通往后院那扇吱呀作响的小木门。
门一开,外头那风裹着湿冷的夜气就扑进来,激得人一哆嗦。是个很小的院子,三面围着低矮的土墙,黑乎乎的影子趴在地上。
墙根堆着些劈好没劈好的柴火,乱糟糟的。院角果然立着个更黑乎乎的矮棚子,柴房门虚掩着,裂开道黑缝。
有怪味在这里发了酵。土腥气揉着铁锈味,又缠上几缕陈年的残烟——是香火,还是草药?辨不分明了,只沉沉地压在院子里,散不掉。
姜晚在柴房门口站定,没立刻进。她从腰间一个小皮囊里捏出点灰白色的粉末,手指一弹,细细撒在门口泥地上,然后侧过脸,耳朵对着那扇虚掩的门。
没动静。连之前那隐约的“叩、叩”声也没了。
但李司辰能感觉到。脚底板下踩着的泥地,深处,有东西在动。那不是水脉,也不是风,是一种实打实的、从老老年间透上来的震颤,隔着厚厚的土,夯得实,传到他骨头上。
一下,停一停,再来一下。慢,且沉。像底下埋的不是土石,是个活物,正蜷着,一搏,一搏,撞得人脚心发麻。
姜离上前一步,用短铁锹的锹头,轻轻顶开柴房门。
“吱——嘎——”
门轴发出干涩的**,在静夜里格外刺耳。
里头胡乱堆着些朽木与霉烂的草秸,地上铺着一层匀实的灰。姜晚摸出支小手电,光弱,昏昏的一团黄。
那光色昏沉,却固执地抵住四下里那潭浆住了似的黑。光柱斜劈下去,钝钝的,在黑暗里犁开一道,最后瘫在紧里头墙根下。
那里横着几块糟木板,散着些烂草席,半掩住一个方正的黑暗。洞口窄小,弓着身才勉强下去。
边上的泥土是霉烂的深褐色,像是给不见光的水汽沁透了,浸得发了黑。那味儿,锈蚀的土腥里混着别的什么,正一丝丝、慢悠悠地,从那底下蒸腾上来。
洞口旁边,散着几坨新鲜的湿泥,还有几个模糊的脚印。脚印不大,看鞋底那纹路,是老式布鞋的底子。
是那老婆子的?
姜晚屈膝蹲下,指甲刮过洞口边缘的湿泥。指肚上那点污垢,凑近鼻尖,吸了吸;又用拇指碾开,细细地看。眉心的纹路深了。
“潮气是锁在泥里的,不见活水。”她盯着指尖的污痕,声音低下去,“这味道……土腥底下埋着别的。像是什么东西沤烂了,又没烂透。”
她说完,把手电咬在嘴里,双手扒住洞口边缘,身子一缩,狸猫似的滑了下去,一点声没有。
过了一会儿,底下传来她压着的嗓音:“下来,小心脚下,是个斜道,滑。”
姜离第二个下,动作也轻。接着是苏锦书,李司辰断后。
洞口下是道斜坡,湿得淌水,滑得站不住脚。石壁上覆着层墨绿色的东西,软塌又滑溜,像是什么活物褪下的旧皮。
四人便攀着两侧凸起的石棱,一步步往下蹭。每下一分,那味儿便重一成,像千年铜绿混着朽骨,缓慢地、幽深地浮上来,散出一口浊气。
斜坡不长,七八米到底。脚踩实了,是人工凿过的、不平整的石板地。地方稍微宽敞了点,像个门厅。
姜晚的手电光在周围晃。这是个天然洞穴简单修整出来的,洞壁粗糙,往外渗着水珠,摸上去又湿又凉。
正前方,手电光柱撞进一片更浓的黑暗里,被吞得干干净净,那里该是通往更深的地方。
而就在他们刚站定的这个“门厅”角落,靠着湿冷的石壁,蜷着一个人。
是客栈那老太婆。
她还围着那条油腻的旧围裙,双手抱着膝盖,脑袋埋在臂弯里,一动不动。在她脚边,扔着一把小巧的、鹤嘴形状的凿子,凿子尖上还沾着新鲜的、深褐色的石屑。
刚才那“叩、叩”的敲打声,就是她弄出来的?
可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
姜晚打个手势让其他人别动,自己慢慢靠过去,蹲下身,伸手探了探老太婆的脖颈。
停了几秒,她收回手,声音压得更低:“还喘着气,昏过去了。气很弱,像是……吓破了胆,或者累脱了力。”
吓的?在这地方?
李司辰心头那点疑云,滚成了团。他借着手电光,仔细看四周。忽然,目光定在对面石壁上。
那里,就在老太婆蜷缩位置的正对面,石壁上有片地方,颜色和质地跟周围明显不一样。
像是……原来用什么东西封死了,后来被人硬生生凿开了,露出后面黑黢黢的、更原始的岩壁。凿痕很新,崩下来的碎石还散在下面。
老太婆就是用那把鹤嘴凿,在凿这面墙?
她凿开了什么?墙后面原来封着什么?
姜晚显然也看见了。她走过去,手电光仔细照那片被凿开的区域,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石,捡起一小块,在手里掂了掂。
“是‘封门石’。”
她声音沉下去,像压了块石头,“用特殊方子调的三合土,掺了东西,封死的口子。这老太婆,在开这扇门。”
手电光转向那片被凿开后露出的岩壁深处。光柱探进去,隐约能看见,那后面不是死路,是条更矮、更窄的甬道,得弯着腰才能钻进去,斜斜地通往更深、更沉的黑暗里。
甬道口地上,散着几个烟头,还有一小块踩瘪了的、印着外文字母的油纸。
“观测站”的人,来过。而且,很可能已经进去了。
老太婆半夜三更,一个人摸到这地底下,用最原始的工具,执着地凿这扇可能已经被“观测站”打开过的“门”?
她是在拦着不让进,还是想追进去?又是啥东西,把她吓晕(或者累晕)在这?
谜团一个套一个,像这地下的甬道,看不见头。
“进不进?”姜离看向姜晚和李司辰,反手握住了短铁锹的木柄。
姜晚没吱声,看向李司辰。这是把话头递给了他。
李司辰看着那条幽深、仿佛直通地心、能把人最后一点光都吸走的狭窄甬道,又看看昏死在地上的老太婆,最后看了眼身边的苏锦书和姜离。
下头肯定有东西。
“观测站”盯上的,客栈老夫妇守着(或者也想找的),姜晚的搬山一族也在意的玩意儿。
凶险,不用说。
但来都来了。楼上有墨九那双不知道啥心思的眼睛盯着,往后是嘎乌婆那龙潭虎穴。
眼前这条道,说不定就是解开乱麻的线头,也可能是要人命的绳套。
“进。”李司辰喉头滚了滚,将那口浸透了地底滋味的气咽下去,声音砸在阴湿的那道‘门’里。
“跟紧。脚下,手上,都留着神。”
姜晚一点头,没废话,第一个弯下腰,钻进了那条狭窄的甬道。姜离紧跟着,苏锦书第三个,李司辰最后。
甬道比预想的更难走。窄,得侧着身子,后背与前胸蹭着石壁,湿漉漉的,滑苔腻手。有些地方石头凸出来,得用胸脯硬挤,衣裳立刻洇透,贴在皮肉上。
脚下也滑,得用脚趾头抠着地,一步一步往前挪。洞顶渗水,冷不丁一滴,冰得很,正落在后脖颈。水珠顺着脊椎爬,留下一路寒栗。
空气是凝住的,不流通。那股气味便在里面闷着,发了酵,越来越重。起先只是潮腐气,像积年的地窖;
慢慢地,一种别的气味渗进来——碾碎的陈年草药混合着阴湿泥土的腐败,底下还压着别的什么,更深、更沉的东西混了进来。
越往下,越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。
冷,不是山上那种刮脸的干冷。这冷往骨头缝里钻,带着石头深处沤了万年的阴潮气,像是要把人也钉成这洞壁的一部分。
手电的光昏黄昏黄,勉力推开三五步远近,再往前,便被那沉沉的黑囫囵吞了下去。光柱的边缘晕开,模糊得厉害,仿佛不是照见黑暗,而是被黑暗缓缓舔舐、消化着。
气是吸了,却不见得吐得出。李司辰拧着眉,自己倒先笑了——
人到了这般田地,身上从黑水峪沾惹上的那点所谓“仙气”,倒自个儿活泛起来,贴着骨殖的薄处慢慢游走,泛起一层温吞的暖意,勉强顶着外面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气。
就在这时,走在前头的姜晚,忽然停住了,手往后一抬,示意后面的人别动。
手电光往前照去。
狭窄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甬道,在这儿,总算是到了头。
前头,豁然开朗。
光柱将前方淤积的黑暗生生犁开一道豁口,像柄锈蚀的钝刀,切出个巨大的天然石窟。洞窟怕有半个场院大,穹顶隐在看不透的墨色里。
正中央摆着的物事,让随后跟上的李司辰、苏锦书、姜离,连打头那见惯了阵仗的姜晚,脚步都生生顿住,像是冻在了原地。
抽气声都噎在嗓子眼里,只有几道猛地屏住的呼吸,在死寂的洞里扯出短促的嘶音。眼珠子瞪得发酸,瞳孔缩成了针尖,全钉在了那光柱死死咬住的东西上。
石窟中央,有个明显是人工垒起来的、高出地面半米多的圆石头台子,像个小号的祭坛。坛子边上,散着些烂得差不多、认不出原样的木头件和碎陶片。
但最扎眼的,是坛子正当中,杵着的那尊石头畜生。
那物件约莫一人来高,雕得狰狞丑怪,浑身透着蛮荒野气。
似虎非虎,似牛非牛,蹲在坛上,头颅昂起,血盆似的口洞开着,獠牙参差,对准那团虚无的黑暗——也不知是在嘶吼,还是哀哭。
身上那些纹路,说是鳞甲也可,说是云涡也罢,早叫年月磨去了棱角,糊成一片。唯独那对眼窝,原是该嵌宝石的所在,如今只剩两个窟窿。
手电的光柱撞上去,窟窿深处,竟幽幽地闪了闪——快得叫人只当是眼花,疑心是自己眼里的血丝,映着光打颤。
这石兽踞在暗处,不像祥瑞,倒似一尊从地府拖上来的镇物。匠人凿它时,大约将满手的咒怨都錾了进去,每一道石棱都绷着道阴沉之力;
不是蹲守,是镇压,是押解囚徒的架势,仿佛地底下真镇着什么活物,百年千年,依旧在它掌心里挣命。
“镇……镇墓兽……”
苏锦书喉头发紧,字音干涩得往外挤,低得快要听不见,却每个音都绷着,裹着压不住的惊,尾音打着哆嗦;
“是镇墓兽!可这……这形制太老了,不是汉以后的玩意儿,更像……古蜀,或者还要早!”
李司辰心口一紧,血全往脑门上涌,却非因那石头镇墓兽的狰狞。
是那畜生咧开的口中,衔着的物件。
长约一尺,宽有半尺,边沿豁牙露齿,分明是叫人硬掰断的。通体覆着斑驳铜锈,昏黄手电光照过去,幽幽地浮起一层哑光——
断了半截的青铜板。
(第七十五章 上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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